三月,地里的泥土酥軟了,麥田漸染綠意。
行走阡陌,空氣里充盈著春的氣息。經(jīng)過一冬的孕育,一畦畦的麥子鉚足了勁兒往上長。正是農(nóng)民給麥田澆水的時候。
我打小生活在農(nóng)村,村外滿眼都是肥沃的農(nóng)田。一年四季,地里的人幾乎就沒閑過。夏收麥子,秋收玉米。曾幾何時,在我們老家,小麥和玉米是維持生計的最主要來源。
播種、除草、施肥、去蟲……“臉朝黃土背朝天”,種莊稼的過程,哪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不容易。給田地澆水,同樣不輕松。
我家承包地不多,四五畝的樣子,分成兩三塊,但都是高產(chǎn)的水澆地。無論玉米還是小麥,每畝能收一千斤左右。盡管地塊小,程序一樣不少,反而管理起來更麻煩。
村東頭流淌著一條河,叫滏陽河,村民在河灘里種著白菜、茄子、西紅柿……河水肥,蔬菜長勢好,一顆顆水靈靈的。因此,村民又把著片地稱為菜園子。
種菜,離不開水。挨著河,澆地就方便許多。村民把電接好,再把水泵放入河中,水流就順著水袋流到低處的壟溝里,再流入菜地里,一家澆好了,下一家又開始。
爺爺說,從前沒有電,更沒有水泵,澆地時要靠搖轆轤,把水一點一點從河里搖出來,或者干脆挑著扁擔,直接用水桶從河里舀,再擔到菜地里一顆顆地澆,甭提多累了。
我沒見過爺爺說的用轆轤來澆地的場景,倒見過村民挑水澆地。
朝陽初升,抑或夕陽西落,田埂之上,他們肩上搭扁擔,水桶滿滿的,扁擔被壓得很彎,臉上汗顧不得擦去,步履輕盈,踩著節(jié)奏,來來回回。
我曾試過挑起半桶水,平時干活少,肩膀軟,壓得齜牙咧嘴,腳步也邁不開,沒幾步,桶里的水就灑出去不少,甚至桶翻人倒。
現(xiàn)在極少看到用扁擔挑水澆地了。滏陽河也不是常年有水。更多的時候,要靠新打的一眼眼深水井,用潛水泵把水抽上來澆地。
逢到年景干旱,澆地就成了村民的大事。
安機器,挑壟溝,鋪水袋……光是前期的準備,就很累人。有時碰到電力緊缺,還得用發(fā)電機。冒著黑煙的發(fā)電機“突突”地響起來,井里的水嘩然而出,守在井口的人方才舒一口氣。
澆地這活兒,一個人干不來。既要有人守著水井,防著水泵出問題,還要有人拿著鐵鍬來回巡看,防著壟溝跑水。澆好一塊地,及時堵疏壟溝,讓水澆向下一塊。有時還要一邊澆,一邊施肥,就更加忙亂。
白天澆地還好,遇到晚上,就要備好手電筒,腳踩雨鞋,深一腳、淺一腳,難免搞得滿褲腿都是泥。地里的水,靜悄悄地,在黑暗之處蔓延開區(qū)。地底深處的莊稼根系吮吸得滋滋有聲,地面之上愈發(fā)沉靜。
我小的時候,拿不動鐵鍬,干得最多的就是看泵,一有異常,就扯起嗓子:“停電啦!泵不出水啦!”通知大人趕來處理。等到快澆好了,大人就在地里喊過來:拉閘吧!澆好了。我就過去,小心翼翼地把電閘關(guān)掉。
月亮與星星升上了天空。很多時候,我一個人守著水井,耳邊除了流淌的水聲,就是各種各樣的昆蟲鳴叫。我仰望著夜晚的星空,那么奇妙、那么美麗,像一顆顆發(fā)光的珍珠,像一雙雙明亮的眼睛,還有的黯淡無光,像螢火蟲。
長大之后,我離開了家鄉(xiāng)。父母依舊年復一年地勞作。與以前不同的是,他們的身體狀況漸不如從前。好在現(xiàn)在種地都機械化了,只是澆地仍很辛苦,因幫不上忙,我總是內(nèi)疚不已。我知道,越來越多的農(nóng)田都裝上了灌溉智能設(shè)備,想澆地時,一刷卡,那水流就歡快地跳進畦壟。新時代、新農(nóng)村、新農(nóng)民,農(nóng)民再不為種地而發(fā)愁。
我曾幾次勸說父母別再種地了,但他們常以各種理由推脫。最近一次問得急了,父親說:地荒荒一季兒,人荒荒一輩兒。你爺爺都90多歲了,還在操心莊稼呢。
一滴滴汗水滲入田野,地里的莊稼越發(fā)壯實起來。
一個個村民扛著鐵锨在田里巡視,背影越發(fā)挺拔起來。
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。他們?nèi)蓊伾n老,雙鬢如霜。
春天里的陽光輕輕柔柔,田野里閃耀著希望的光芒。我仿佛又回到了兒時,看到了鄉(xiāng)親們踩著田埂、挑著扁擔,一桶一桶地給菜苗澆水。